城市棱镜 | 简单思维无法应对城市的复杂问题
现代城市是一个开放、复杂的社会系统,它一方面带来资源的集聚、流动的便捷、生活品质的提高,另一方面也包含难以预料的偶然性、难以掌控的多样性,这给城市治理带来空前的挑战。过去几十年来中国的治理实践表明,用简单化的思维、简单化的举措,已经无法应对中国社会的复杂性问题。唐贤兴教授的《大国治理与公共政策变迁》对此作了系统分析。本文希望在相关论述基础上,对当下中国的城市治理问题谈一点感触。
用简单化思维开展城市治理的第一个经验例证,就是“运动式治理”的不当使用。笔者认为,“运动式治理”本身有其合理的场境:在城市甚至更大的社会区域面对重大风险和危机时,集中人力、物力、财力,采取有组织、大规模的集中治理运动,减少危机造成的损失,及时化解更大的风险,是必要的,甚至恰恰体现了我们制度上的优越性。例如,在疫情突如其来、快速蔓延之际,集中力量打好阻击战,这是人民至上的体现,事实上也取得了显著效果。
但是,“运动式治理”容易陷入两种误区:一是“毕其功于一役”的政绩冲动和传统的政策工具思维。单一的强势措施往往能够快速取得“显绩”,起到“灭火”的效果,但不能解决根源问题,无法系统提升治理同类问题的水平。城市生活的流动性、复杂性,注定了许多问题是不可能一举解决的,必须要像建设地下管网系统一样,付出很多看不见的努力。
例如,过去几年,国内众多城市反复遇到疫情考验,几乎每个城市起初都是仓促上阵、紧急作战、手忙脚乱。随着时间推移,有一些城市逐渐做到从容不迫、忙而有序,不断提高疫情防控各环节的工作效率,实现了疫情防控的常态化。另一些城市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始终没有能力做到早发现、早处置,总是等到社会面感染严重,才紧急动员、全员核酸、大肆封控,大家都苦不堪言。
仅以健康码为例,平时每个城市都有一个码,看起来大同小异。但是,一当疫情来袭,一些城市运用健康码数据,有效提升了疫情发现和处置效率,另一些城市的健康码却连做核酸都用不了,访问量一增大,别说赋能防疫了,自己先崩溃了。
这说明,“运动式治理”就像灭火器,看起来很猛,力度终究有限,真正要解决问题,功夫在平时。如果平时不能把监测、发现、消除隐患的工作做实、做细,等到火烧起来才想起来打通消防通道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运动式治理”容易陷入的第二种误区,就是运动式治理本身的“常态化”。在社会治安等领域,以“严打”为代表的“间隙性社会控制”恰恰是社会调控能力不足的体现,运动式治理是“为了实现国家权力的再生产与再扩充”。这种作为补充和扩充的治理方式,并不能够、也不应该取代制度化的、常规性的治理方式。
然而,在一些城市、一些地区,或许由于法治化的意识不足、系统化的办法欠缺,或许只是由于简单化思维的惯性,想要让治理者放弃“运动式治理”,已经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。例如,中央研究制定的“二十条”取消了中风险地区,限制了高风险地区的划定范围和划定权限,并且明确“最大限度减少管控人员”。一些城市却想方设法扩大管控的范围,搞所谓“临时管控”,让群众“自愿”静默,出台各种“土政策”来限制群众出行。面对疫情的新变化,中央作出了新的决策,老百姓也期待新的改变,一些城市却没有诚心诚意落实新政、作出改变,造成了公信力的丧失、社会心态的浮动,令人唏嘘。
中央已经严禁一刀切和层层加码,为什么一些地方还要想办法加码?恐怕有能力不足的原因,如果不加码就做不到遏制疫情扩散蔓延;有三年来运动式疫情防控的工作惯性;此外,也有更长一个时期以来“维稳”思维的惯性。用简单化思维开展城市治理的第二个经验例证就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“维稳式治理”。这也是造成上述现象的一个深层原因。
长期以来,对地方政府而言,“稳定压倒一切”是基础性要求,稳定是上级考核下级政绩的一个重要指标。维持社会稳定本身并没有错,但如果一味追求稳定的结果,而不去解决影响稳定的深层次社会问题,就会倾向于采用强力手段,造成维稳管理体制的异化,甚至出现脱离群众、漠视群众疾苦的情况。
城市是充满活力、也充满不同利益纷争的社会。如果不能呵护城市的活力,不能协调各方面的利益,即便维持了城市的稳定,也会损伤城市的发展动力。特别是在今天的中国,一些地方发展面临困难,百姓生活更需要支持,人们追求的不是一个稳定而失去活力的社会。相比于疫情的稳定,大家对未来发展的预期更需要稳定,前者要服务于后者。
因此,中央的要求是三句话:疫情要防住、经济要稳住、发展要安全。防住疫情不是唯一目标,也不是最终目标,而是为了最大程度保护人民的健康,最大程度减少疫情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。换言之,防住疫情,是为了更好地发展。想要做到这三句话,确实不容易。但这已经表明了中央的态度:如果一个地方还沿用简单化思维,把“维稳”的惯性用在今天的城市治理上,已经不合时宜了。如果为了稳住疫情而突破统一的要求和法治的规则,牺牲百姓的发展利益、消耗群众的忍耐力,那将更是不可接受的。
用简单化思维开展城市治理的第三个经验表现,就是把握不好政策稳定性与变迁的关系,要么朝令夕改,要么以稳定性为说辞拒绝变革。具体到“二十条”而言,就是既不能一放了之,也不能一封了之。一放了之,看似积极变革,实际上误解了要求,防不住疫情,也稳不住经济;一封了之,看似追求稳定,但就算防住了疫情,也可能会毁掉经济,甚至危及发展安全。
当然,城市的实际情况千差万别,想要做到精准,确实很难,甚至不可能。但是,“二十条”的初衷、城市治理的基本原则,其实不复杂——实事求是、倾听民意、统筹兼顾。这是现代社会本身的复杂性所决定的。想要了解实际情况、社情民意,城市一级的治理者已经具备了充分的条件。现在需要的,就是避免原则要求之外的其他因素对于治理动作的扭曲。这一点同样需要制度化的措施来解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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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编辑 / 范姝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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